【相知 | 7:00】乌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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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在彩虹之下，爱即是爱。
（1）
再次踏上故土是什么心情？
周泽楷设想过无数次。
对这座城市的恨意？多少还带点。
对当年的不甘？没完全消散。
不过当他真正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天地还健在，行李箱还没学会自己走路。
“也对，都十年了。”他推动箱子，把古怪的思绪揉进卡壳的齿轮。
雨下得很大，打在湿热的公路上，激起一片蒸腾的沥青气息。
他有些狼狈的拿着行李赶上公车，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好。
“下一站，东河路。”
报幕声被窗外的雨幕掩藏，让人听着不太真切。
绵长的睫毛抵上车窗，呼出的热气使透明玻璃上浮满细密的水珠。
他抬起手画了张笑脸，路过霓虹灯的时候才看得清，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窗外飘着彩虹旗，这令他有些惊讶。
彩旗下的男男女女脸上画着彩虹，他们牵着手，高呼自由。
车很快开过去，车厢内的鄙夷声渐去。
墨绿的眸子被熊熊燃烧的橙黄色晕染，漫天散落的传单气势汹汹的砸在车窗上，然后被雨水黏住，和冰冷的土地融合。
他设法看清上面的字：不管你是谁，都值得被爱。
“下一站，蓝溪街。”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广播打断，他在车门关闭前匆匆下了车，躲进街边小店铸成的屋檐下。
这里原先是一所中学，他想。再前面是一家早餐铺，那里的发面包子特别好吃。沿着小路走到尽头有一片玫瑰园，他喜欢在这样的雨天去，拿着画笔把雨后玫瑰的清甜刻在画板上。
汽车的轰鸣声让回忆开始倒带。十年过去，这座城市的构造早就大不相同。代替那所学校的，是望不到底的公路，还有热闹而气派的商场。
他很快找到住所，是江波涛根据他的喜好定的，一面很大的落地窗，看得到海。
拍摄在一周后，这意味着他还有很长时间重新认识这座城市。
我回来了。
原来也没有这么难。
他把头闷在被子里，等实在喘不过气的时候再掀开。
等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又开始想起窗外飘着的彩虹旗，和熊熊燃烧的火焰。
刻进骨髓里的东西还是没变，变得不过是浮在表面蛊惑人心的皮肉。
他终于决定掀开表面坏死的皮肉，把残留在其内的子弹碎屑剜除。
该愈合了，他想。就当是最后的放纵。
（2）
“来，介绍一下自己。”
“周泽楷。”
沉寂之后是稀稀拉拉的掌声，周泽楷径直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坐好，然后开始对着窗外发呆。
叶修很少对一个人感兴趣，这次也不例外。
比起古怪的插班生，更值得费神的是怎么提前偷溜才能尝到街边那笼热乎的发面包子。
“橡皮。”
“什么？”
他转过身，本就靠在桌角的橡皮掉在地上，又往前弹了几下，落在周泽楷的脚旁。
“要掉了。”
“发什么愣，他是想提醒你橡皮要掉了。”苏沐橙接过周泽楷递来的橡皮，一把拍在叶修桌上。
等他终于意识到要找人道谢，能看到的只剩下他的侧脸。
这人可真古怪，他想。
即使就坐在隔壁，他和周泽楷的交集也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
他看得出对方不想被打扰，那他就配合着沉默寡言，这也算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默契。
再次听到有关周泽楷的消息是从方锐嘴里。方锐人缘好，从各路都听得一些八卦。
“周泽楷，就你们班特帅的那个插班生？今儿又有几个女生递情书，你猜怎么着？”
明摆着被吊胃口，叶修也不着急，左手一口豆浆，右手拎着皮儿薄肉厚的包子在油醋里滚一遭，倒把方锐惹的一口大气提不上来。
“老叶，你倒是配合一下。”
“哦？配合你有什么好处？”他一口塞进嘴里，果然绝妙。
“给你买一礼拜的包子够意思？”。
“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不听拉倒。”方锐黑着脸闷完桌上的咸菜豆腐脑。
“你不是让我猜怎么着，我这不反问吗！”叶修说罢又叫了笼包子，生煎的，他还没尝过。
递了层台阶，方锐倒也不计前嫌，接着往下说。
“这哥们儿当着她们面全给扔垃圾桶了，你说牛不牛。”
倒是像他干的出来的事。
“人女生就不恼？”
“非但不恼，反而追得更凶了。我笑她们冷脸贴热屁股，人回我只要屁股够热脸早晚会烫，还骂我不懂科学，说是能量传递定律我也记不清。”方锐摇摇头，“不过老叶，你说我这姿色和周泽楷相比差了几分？我倒不觉得，还不是有鼻子有眼的。”
“鼻子……”他看了看方锐的，“没他挺。”
“嘴巴……”他仔细看了看方锐的，“没他水润。”
“眼睛……”他又仔细看了看方锐的，“他两只你四只，数量上你倒是赢了。”
“我哪里来的四只眼睛？”方锐反驳道。
“这不给你那副算命先生眼镜也算上了？不然你估计一个也赢不了。”叶修擦了擦嘴，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当真这么好看？”
叶修想了想，即使在他印象里只有那人的侧脸，他还是会回答。
“当真好看。”
（3）
临近期末考，本该是最安稳的时候，却平白添了几分喧嚣。
“他是同性恋。”
起初只是一句玩笑话，流言却像病毒一般在唾沫间快速传播。
“让他装清高，还不是个插后门的。”
“难怪看不上我们，人家可稀罕带把儿的。”
男生出于嫉妒，女生为了找补，把他塑造成同性恋那样的另类莫名成为了最佳选择。
“你先说的？”叶修一把扯过刘皓的衣服质问。
“我可没……”
“你先说的。”盯着刘皓闪烁的眼眸，他确定了。
紧接着是肉体碰撞的声音，他打人了，下手不轻。
没理会周围人的诧异，他又走到周泽楷身前，在那双冷漠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说。
“你哑巴是吗？”
他也想等一个答案，可他等来并不在意料之中。
“是你多管闲事，我没必要感谢你。”
“周泽楷，我相信你……”
“别管我！”
这是他听见周泽楷第一次大声说话。
“别管我了叶修，求你。”
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悲哀。
他懂了那群人的诧异，他们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这么看来，确实是他在多管闲事。
“对不起，不会了。”
撒谎。
“从今以后你的事和我无关。”
撒谎。
“好。”
可他答应了。
所以他逃了，逃进学校后面的那片玫瑰园，他的安全区。
他喜欢闻雨后玫瑰的香气，喜欢把最美的那几朵留在画板上，但显然天公并不作美。
“文州，帮我查个人，叫周泽楷。”
“我不过是个普通管家。”喻文州拎着洒水壶往玫瑰上撒水，黏在花瓣上的水珠随着热气蒸腾，倒也散出几分雨后玫瑰的气息。
“条件你提。”
“每天来给我这片玫瑰园浇水，你看如何？”
“好。”
消息来得很快，可喻文州告诉他并不是好消息，
直到他拿到那份资料，他才明白周泽楷眼底的悲哀从何而来。
“他是从安定学校来的。”喻文州说。
安定学校，众所周知的同性恋人群监管学校。
他想要的清白突然变成了最佳指证。
“叶修，他不属于这里。”
他不属于这座把他视为肮脏的城市。
“是他错了，还是我们错了？”
喻文州没有回答，把他一个人留在玫瑰园里。
毫无征兆的来了场暴雨，于是他也走了，只剩下被玫瑰簇拥着的画板。
那是靠在窗边的周泽楷，还有在一旁凝望着他侧脸的叶修。
他们的雨水中混合，落下，然后散播在玫瑰香气里。
（4）
最近他有些躲着周泽楷，换句话说，他有些躲着自己。
至少在他想明白之前。
但先沉不住气的另有其人。
“你躲着我？”是周泽楷。
“你知道了对不对？”
“我没有。”
“你躲着我，你知道了。”
“你不用重复一遍。”他搞不懂这股怒气从何而来，或许是被守护的秘密被接连拆穿，或许是周泽楷总是试图看透他的想法。
“你说的对，我在躲着你，我知道了。”可他还是没有办法把他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那你讨厌我吗？”
“我没有！”他回答得很快，“不是你的错。”
“可他们都觉得是我错了。”
他还想回答，答案却被对方的怀抱淹没。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触碰，像是心脏突然被撕裂的感觉，使他不由得像鱼儿一般张开嘴汲取氧气。
“让我靠一会儿叶修，就一会儿。”
“别放开我。”他发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我该走了。”周泽楷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他扼住他的手腕。
“你就是不明白，你知道我为什么被抓去安定吗？我不是第一次啊叶修，我注定是就这种人，我不是非你不可。”
“周泽楷，怎么，老子就是喜欢你，不服吗？”
回应他的只是一个湿热而带着玫瑰香气的吻。
而这一幕恰巧在周泽楷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时候被投放在公屏上。
全场哗然。
周泽楷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
“有这样一个人，他喜欢去学校前的早餐铺，因为那里的发面包子特别好吃。沿着小路走到尽头有一片玫瑰园，他喜欢在雨天去，拿着画笔把雨后玫瑰的清甜刻在画板上。他恰巧在这所学校，认识他的人麻烦帮我转告他，我服，因为我恰巧也喜欢他。”
在一片混乱中，他们坐公车逃到海边。
“小周，你跟踪我。”
“无可辩驳。”
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叶修有些醉了。
“我们走吧小周，去海的那边。”
逃吧，去一个不被世俗发现的地方。
“可我们都被这片海困住了。”
我们生活在这里，即使是一片乌云。
（5）
故事总该有结局，他们也是。
后来的叶修被送进安定，周泽楷则被强制出境。
甚至来不及说一句道别。
周泽楷坐在玫瑰园里，被清晨的露水打湿肩膀。
去他的世俗。
当初怎么连逃的勇气都没有。
他开始想起在彩虹旗下牵手的青年，心底有了一丝痒意。
“我不服！”他大喊。
随风拂动的玫瑰花瓣像是这片孤寂玫瑰园对他的点头示意。
“不服给老子憋着。”
他猛地抬起头，玫瑰园的另一边是他短暂而难忘的爱情。
“你怎么？”
“答应了每天来浇水，哪有毁约的道理。”叶修笑着说。
他们安静了许久，有太多话想说，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
“周泽楷，你迟到了很久。”
他说。
“叶修，这次一起去海的那边吧。”
他回。
乌云之下，玫瑰园中央的画板上飘着绚烂的彩虹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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